暮色漫過鍵盤,茶霧在顯示屏前暈開一闋朦朧的散文詩。指尖叩擊的脆響蕩開記憶深潭,那些蟄伏在鋼軌褶皺里的光陰碎片,如道砟般簌簌滾落在二十六鍵方寸之間。
十七歲春汛漫過湘黔線時,我撞見一個枕木作韻腳的人。綠皮車廂搖晃著老工長的搪瓷缸,鐵銹味的掌心攤開五等小站的值班日志。"看那晨昏線在軌縫跳舞",他教我辨認遠方地平線處平仄相生的弧光。后來每趟巡檢,弦線在我眼里都成了游走的七絕,道尺丈量出的軌距恰似工整的駢文。
文字原是鋼軌豢養的精靈。春汛決堤的雨夜里,防洪樁在值班日志上瘋狂生長,化作《六條漢子和一推危石》;夏蟬嘶鳴的午后,鋼軌膨脹的呻吟被譯成《小站人,扛起責任與大愛》。鍵盤成了跨時空的軌檢車,把滬昆線巖英大彎道上的風笛聲碾成鉛字,載著老龍師傅三十年未寄的家書,駛向黔東南的層層梯田。
記得K554+400米護坡塌方那夜,暴雨將搶險號子澆鑄成青銅詩行。應急燈搖晃的光暈中,師傅掌心血泡滲進砂漿:"新砌的擋墻是山河結痂的疤,咱們的道砟可是敷在光陰傷口的藥。"檢查錘敲擊鋼軌的脆響突然有了平仄,我蘸著泥漿在值班本上記下:此刻,文字不再是墨跡,而是撬動群山的道釘。
如今落地窗將往事折射成萬花筒,那些散落在軌枕間的文字,早長成綿延千里的洋槐林。春絮是未及裝訂的詩稿,秋葉是飄落的句讀,年輪里封存著百萬噸鄉愁與汽笛的和鳴。每當深夜伏案,總能聽見車輪的鏗鏘在字詞間隙游走——那是鋼軌與文脈共震的節拍,是歲月饋贈的復調史詩。
四十三年光陰沉淀成鍵盤包漿,墨水瓶里懸浮著永不墜落的星辰。當最后一份文件歸檔為歷史底稿,我仍在等待鋼軌盡頭的地平線漲潮。那些在軌縫中發芽的故事,終將以文字的形態,站成永恒的月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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